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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子要她去深圳换亲家母的班,看孙子。儿子说,亲家母颈椎不好,她得和亲家母轮轮班。
她赶忙答应了。她没好意思问儿子,琳琳怎么放心让她带孙子了?自从孙子生下来,一直是亲家母带,而她没有带孙子的资格。
琳琳属于城里人,母亲是儿科医生,父亲是公务员。她和孙涛是大学同学,大学时并没有谈恋爱。在她即将成为剩女时,只好将就着抓了孙涛当差。
所以,在两人订婚之前,琳琳的父母提出要来老家看一看。儿子和母亲一商量,马上推倒旧屋,盖新房。儿子给母亲打了十万元。三个月后,亮堂堂的新房就立起来了。
全村人都羡慕得不得了,说她真有福气,得了儿子的济。她的脸上也光彩。在村里,房子是一个人的脸面,而她是一个特别爱脸面的人。
要在儿子那里呆至少半年,王丽红的心里有点发慌。儿子不过是通知她,而她是必须从命的。她本来没有资格带孙子,现在儿媳格外施恩,她还不受宠若惊,赶紧接着这天大的恩典?
老娘八十多岁了,精神一天不如一天,今天闭了眼,不知明天还能不能睁开。她本来打算把老娘接来住一个月,尽尽孝心。但现在恐怕得向后推了。她得和兄弟弟媳好好说一说,请他们多体谅,等她从深圳回来,一定马上把娘接过来。
到了娘家,和老娘一说要离开半年多,老娘马上抹起眼泪。临离开时,老娘忽然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,她的脸色马上变了。
“那敢情好,我临死之前,能见见小宇,就放心了。”老娘混浊的眼中显出一点久违的光亮。
自从结婚后,儿媳琳琳再也没有回来过,儿子也是春节后一人回来的,琳琳嫌家里没有暖气,太冷。
而她也只去过一次儿子在深圳的家。一年多以前,她去侍候儿媳坐月子,亲家母也在那儿。
家里的人分工很明确。亲家母只负责孩子,儿媳只负责给孩子喂奶和养身体,而她负责做饭洗尿布打扫卫生。
做饭她不怵,即使是儿媳和亲家母再挑剔,她也自信能让她们吃得满意。她的厨艺在村里是很出名的。事实证明,她的厨艺确实征服了儿媳和当儿科医生的亲家母。
洗尿布和打扫卫生她也毫无怨言。给自己的孙子洗尿布,她不嫌脏。打扫卫生,她更不嫌累。她是个闲不住的人,坐下来反而不舒服。
但是,她想亲近一下孙子,想抱一抱孙子,却不行。亲家母如临大敌般的模样让她心里很不舒服,好像她身上有病菌,传染了孩子一般。
当然亲家母是有素质的人,她总是礼貌而疏离地微笑着说,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儿科医生,积攒了满满的育儿经验,这管孩子的事自然很内行,所以,她就不必操心了。
她心里很不服气。她培养的儿子并不逊色,而她除了脸黑点,皱纹多点,没文化,也并不比当儿科医生的亲家母差多少。
不过,她只是心里这般想想罢了。她不能露出一点。因为儿媳坐月子,坐月子最怕生气。所以,整整一个月时间,她做了天下最逆来顺受的婆婆和亲家母。
儿子告诉她,亲家母已经打算请长假,过来带孩子。也就是说,她王丽红没有资格带孙子。她心里很难过,也憋着气。但为了儿子,她不能把气撒出来,还得慢慢自己把气理顺了。
虽然一直因为被剥夺了带孙子的资格而心里不悦,但真的要离开这个家那么久,她忽然特别不舍。地里的冬枣树已经承包给二狗子,承包费只有三千元,二狗子还好像吃了很大亏似的。
兜兜转转坐了三天两夜的汽车和火车,她终于到了深圳。一连几晚,她都彻夜未眠,从地上乍然蹿到30层的高空楼房里,她实在难以适应。
王丽红每天的生活日程如下:早晨五点半起床,为一家人准备早餐。然后趁着孙子小宇未醒的空当,塞几口饭,打扫卫生。孙子醒来后,她便忙碌起来,一刻也不得闲,给他喂饭,然后按照儿媳制定的活动时间表,陪着孙子玩游戏、听音乐、听诗词,下楼晒太阳看风景练走路,顺便去小区的超市把晚上的菜买了。
她最喜欢的一件事,就是带着小宇下楼,到小区的广场上遛弯。不仅仅因为只有双脚踩到地面上,心才踏实,还因为广场上有一大群看孩子的爷爷奶奶或外婆外公。他们来自天南地北,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土,为了同一目的,花甲之年来到深圳,自称为老漂。
这些老漂们因了同一个缘由,自然成了朋友,三五成群,凑在一起聊得热闹。他们聊孙子孙女,聊自己的儿子女儿,聊自己成功或遗憾的人生,更会聊一聊远方的家和家里的亲戚。
是的,他们思念远方的家,那是他们的根。而这个城市只是儿孙们的家,并不是他们的家。
王丽红很快找到了聊得来的有缘人,徐大妈。徐大妈来看孙女韵韵,王丽红亲热称她为徐姐。有了彼此的陪伴,看孩子这件辛苦劳累的事竟变得很有趣。
徐大妈直来直去,总忍不住控诉儿媳娜娜的不是,然后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的老公。自从她知道王丽红单身,在她面前就有了些许优势感。
“今天我家娜娜给我钱时,脸阴着呢,一点都没笑,哼,她巴不得我不接这个钱,让我自己掏钱给家里买菜,我偏不!我老头是能挣钱,但那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。我反正不指望儿子儿媳养老,我就指望我老头。娜娜爱咋咋地吧,我才不怕她。”
徐大妈小跑几步,牵着孙女的小手,回头瞅一眼王丽红,眼里的亮光一闪一闪,“我老头昨天打电话了,说这个月发了六千多!”
据徐大妈说,她老公在建筑工地上班,工资不低,但工作很轻松,就是四处转转,检查一下工人们的工作。所以她言语之间并不差钱。
但细心的王丽红却发现,每次在超市买菜,徐大妈总是在打折的蔬菜前转悠,左挑右选,然后买下面相上还看得过去,几乎能以次充好的茄子辣椒西红柿等。
王丽红跟上来,也牵起小宇的手,微微一笑,很随意地说:“我家小涛自然当家,琳琳对我也不错。”
徐大妈忽然指指不远处的老李头。老李头穿戴很体面,人也随和。王丽红和他搭过几次话。
徐大妈眼神闪烁,狡黠一笑,“你如果再走一步,后半生就有指望了,别指望儿子,不靠谱。”
她啐了她一口,“呸呸呸,你胡说什么,我年轻时没再走一步,老了还能晚节不保吗?我不会考虑的。再说,我也不指望我家孙涛养老,我靠我自己。”
“你,你有养老金?”徐大妈的眼睛陡然瞪圆,“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?”
“这有什么好说的?我家孙涛出了一些钱,我也添了些自己的积蓄,买了养老保险,现在终于可以每个月领钱了。”
王丽红一只手把一缕头发放到脑后,才慢慢开言,“不多,一千六七,够吃饭的。”
当然,她这是撒谎,她并没有什么养老金,而她家的儿媳琳琳对她也并不那么好。这一切只是为了脸面,人在哪里都要脸面,人活着就是为了脸面。
儿媳琳琳像她的母亲一样,是个有素质的人,她的“不好”只可意会,不可言传。她对婆婆王丽红很礼貌,礼貌得居高临下,礼貌得拒人于千里之外,她从不亲近她,也不与她多说话。
琳琳每周给她一次买菜的零用钱。给钱时,琳琳对婆婆笑一笑,然后把钱搁在桌子上。那笑浮在面皮上,硬硬的,没有一点温度。王丽红明白,那笑不是发自内心的。
昨天晚上,她亲耳听见了琳琳与儿子之间的谈话。她怀疑是儿媳故意要让她听见。
琳琳的声音听得真切,“我妈在这里时,不但不要我们的钱,还要贴补我们,可你妈呢,还得给她钱,一进一出,差别多大?你妈真抠,她不是有卖冬枣的钱吗?为何不拿出来?我当初就不该找你这个凤凰男。”琳琳的声音很怨怒。
“我妈哪有钱?我妈能和你妈比吗……”儿子小声怼着,声音愈来愈小,听不清晰了。
“妈,以后别要琳琳的钱了,她老是跟我闹,你先拿着这点,我再想办法。”儿子有点难为情。
“我有钱,你自己用吧!”她想把钱还给儿子。她知道儿子有时会买一包烟偷着抽几口。
母子二人推来推去。儿子急了,抓住母亲的手,这时琳琳在客厅喊孙涛,儿子嘘的一声,对母亲使个眼色,出去了。
王丽红只好揣起钱,然后继续洗碗。洗好碗,她提起垃圾袋,下楼送垃圾。客厅里,儿子儿媳正团坐在地毯上,陪着小宇玩游戏。
她差点忘了,今天是她和老娘通电话的日子。来深圳之前,她和兄弟约好了,平常无事,别花钱打电话,每周六晚上她会给家里打电话。每次打电话都用儿子的手机。
下楼扔了垃圾,她顺着小区内的路,拐到湖边。这里远离住宅区,白天很少有人来,晚上自然更清静。她在湖边慢慢走着,兜里的手紧攥着那三百元,心里有点堵得慌。
琳琳说得对,她还有一点卖冬枣的积蓄,但她不敢乱花。她不比亲家母,每月都有收入,她的那点钱一旦动了,会越来越少。没有了压箱底的钱,她的心里会发慌,不踏实。
但她并不怨儿媳琳琳。琳琳从小在蜜罐中长大,站在她的立场,她并没有错。和亲家母相比,她这个婆婆的确是逊色了。儿子买房,亲家母掏了三十万,而她只给了五万元。琳琳下嫁到她家,亏了。
前面路边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,一耸一耸。王丽红头皮一紧,她定定神,慢慢绕过去。
借着远处黯淡的灯光,她发现那个身影有点面熟。她悄悄更靠近了些,看清了,那个身影竟是徐大妈。徐大妈佝偻在垃圾箱旁,她在挑拣可以换钱的破烂。
她拿过儿子的手机,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。无线电波飞越四千多里,把母女的思念粘在一处。
五十多岁的人了,和自己的娘说起话来,还要撒几句娇。她尽量装得很轻松,举重若轻,但挂了电话,眼睛总是湿的。
她不是个孝顺女儿,只顾自己的孙子,却撇下八十多岁的老娘在家。她想起一句俗语,鼻涕哈喇子总是往下流,人对下辈总是比对上辈不知好多少倍!
王丽红最喜欢周末。那无疑是她的黄金假期。周末时,儿子儿媳或带着孙子去游乐园玩,或参加朋友聚会。而她乐得一人在家逍遥自在,从不外出。
最近,她对周末盼望得几乎焦灼,等儿子一家人出了门,她便也换了衣裳,提着一个大蛇皮袋子匆匆出门。
她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个小区,和门卫大哥打声招呼,便摸到垃圾箱旁。旁边散落着很多宝贝,硬纸壳子,废报纸,啤酒饮料瓶子,以及破铁烂铜一些杂物。这些都是可以拿来换钱的宝贝。
能捆扎的捆扎,不能捆扎的装进鱼鳞袋子。整理好了,她便去向门卫大哥借一辆脚蹬三轮车。她来这里几次了,和门卫大哥早已混熟。门卫也是一个老漂,惺惺相惜,很痛快地把三轮车借给她。
她得感谢徐大妈,如果不是她,她怎么会想到这个发财的门路?已经快一个月了,为了避人耳目,也为了发更大的财,她便在周末到附近的小区拾破烂。
一些人见她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,便动了恻隐之心,很乐意把一些零碎东西送给她。虽挣不了大钱,但两天忙下来,有时还蛮有收获。买个菜什么的,还是可以的。
琳琳嫌她这个婆婆不贴补家用,有了这点小收入,再加上儿子偷偷给的一点私房钱,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贴补了。
那天,儿媳琳琳像平常一样拿出买菜的钱。她轻描淡写地说:“琳琳,以后你不用给我钱了,妈有钱。以后,妈给家里买菜,不用花你们的钱。”
琳琳对婆婆笑笑,收起桌子上的钱。她的笑眸很温柔,毛茸茸的,热烘烘的,扫过婆婆的脸孔。
她把一堆长短不一的东西搬上三轮车。忽然她的耳畔飘来糯糯的奶声:“奶奶,奶奶。”
抬头,不远处楼门里走出一群人,正嘻嘻哈哈道别。几道目光射过来,惊呆了。她赶紧扭过头,骑上车逃开,那个奶声依然追着她,“奶奶,奶奶。”
回到家,推开门,就嗅到一股战争硝烟还未消散的味道。琳琳瞥见她,霍然立起,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。儿媳向来不与她理论,是不屑与她理论,只把问责的事交到儿子那里。
孙涛一脸苦相,几乎要哭了,“妈,我求求您了,您以后千万别干这个了。那几个都是我的同事,如果让人家知道,我妈捡破烂,我还怎么在公司混啊?!谁还看得起我?这是深圳,不是老家,您给我留点脸面,行吗?”
儿媳在房间里好像同她妈妈打电话,问她妈妈身体怎么样了,何时能回来看孩子。
王丽红的心里五味杂陈,不是滋味,但隐隐又有点窃喜。转瞬来深圳三个月了,如果她被儿媳炒掉,她倒可以回家见老娘了。
一会儿,儿媳黑着脸出来去洗手间,却没有提让她回老家的事。看来亲家母的身体还需要养一养吧!
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。隔壁的房间一直不消停,争吵声不时传来,还有琳琳的哭声,琳琳一定还在和儿子闹。
王丽红躺在床上,瞅着被外面灯光照亮的窗帘,心里很愧疚。唉,都是她惹的祸。她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睡梦中,好像有啜泣声,那声音听起来那么熟悉,是她的儿子小涛?她惊得睁开眼,床边真的伏着一个脑袋。她唬得赶紧立起身子。
她的心撕裂般地痛,眼泪涌了出来,“涛,是妈不好,妈对不起你,如果妈也像小宇姥姥一样有本事,你就不必在琳琳那里受气了。”
孙涛忽然抬起头,“妈,我想离婚,我受够了她。”(作品名:亲爱的老漂,作者:一叶飞虹。来自每天读点故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