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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当一个女人独自在北极
    作者:admin    发布于:2024-02-01 22:31    文字:【】【】【
    摘要:一夜之间,大地变得一片死寂。大清早我打开小屋大门时,第一次看不到白色雪墙,而穿过雪地的小径也保持昨天我铲出来的模样。这条小径通往一大片庄严的静谧,通往一个我未曾见

      一夜之间,大地变得一片死寂。大清早我打开小屋大门时,第一次看不到白色雪墙,而穿过雪地的小径也保持昨天我铲出来的模样。这条小径通往一大片庄严的静谧,通往一个我未曾见过、未曾意想过的壮丽与美。

      天气清朗无比。黄昏时分,高旷、浅碧的蓝色苍穹,笼罩着积雪覆盖的峡湾风光,地球宛如一只乳白色贝壳,在自身的阴影中,飘浮在透明的太空,来自遥远光源的光在太空中晃动、浮动着。在东方地平线的低处上,有一道泛着蓝色与粉红色的圆形亮光,那是太阳的反射;而此刻,在地平线下面很遥远的地方,光线正缓缓绕着地球;我们则生活在阴影处。

      但现在,在高纬度区的这里,万物仿佛获得自己的光,仿佛它们在这些最美、最神秘的色彩中,自己绽放光芒。千山万岭,无论是前方奇大无比的,或是远方锯齿状的山,都因为凝冻的冰而呈现玻璃般的晶莹剔透,晶莹剔透的前滩、晶莹剔透的滨海岩石。酷寒与激浪将这些岩石幻化成高而圆的冰穹顶,陡斜地没入海中。

      峡湾一片宁静,仿佛未曾受过风暴肆虐,而峡湾水面也映照出满月明亮的银盘身影。远方太阳的光芒缓缓绕行着地平线,几抹悠长的影子倏忽掠过,从峡湾水平面低空飞向大海的,似乎是一列绒鸭妈妈,它们或许是最后一批离开北极的绒鸭,趁环境还没变得更恶劣前;然而,一群遭母亲遗弃的绒鸭幼鸟,却游到了我们生活的半岛。将海岸冻成一块巨冰的狂烈风暴来袭时,这些小绒鸭究竟置身何处?它们到底是找到了躲避这种自然力的庇护所,或者是这种自然力在它们幼小的生命前止步?宇宙的则是如何转动齿轮,使每个生命各得其所的?小绒鸭发出细微“咯咯咯”的声音听来平静无比,它们安详地悠游,游进迎向冬夜未知、恐怖的微光暮色中。

      我则怅然若失地伫立在海岸边。尽管我的感官知觉,无法参透这股笼罩天地间的安宁,它的威力依然将我攫住,而我仿佛已经不在。这种无穷无尽的空间穿透我的身躯,大海的怒号也将我穿透,而我的自我意志也恍如一朵浮云,在撞上坚硬的岩石时消散了。我感觉到周围莫大的孤寂,连一个与我相似的生物都没有,没有任何我见到时会意识到自我的生物。我觉得在无比强大的大自然之中,我失去了我存有的界线,并且有生以来,第一次体会到世上还有其他人类,是上帝的恩赐。

      我开始行走,因为我命令自己前进,但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行走。我轻盈得像空气,在罕见闪烁着光的地面上没有我的影子,而在坚硬如瓷的吹雪上,我也没有留下任何足迹。

      就这样,我几近无意识地走着,没有任何我熟稔的存在可作为依据,就这么走过莫大的孤独;走过没有影子的微光黄昏;走过恒久、凝定不动的寂静。

      我几乎没有意识到空气中规律、响亮的咔嚓咔嚓声,几乎无法将这种声响和我的木制雪板行走的声音连结起来;

      而更加令我感到陌生不安的,则是极度低温下特别清脆的破裂声。接着我来到我设下的目标:一处视野辽阔的丘陵。

      那里,愁思岬、狼狈岬、摩梭湾等遥远海岸横陈在眼前;在大海与天空如梦似幻的蓝灰色彩中,宛如闪闪烁烁的白色蜃景;然而在北方更远处,色彩开始分离,在波平如镜的海面上,升起冬夜沉沉的黑暗。

      我几乎不敢瞥看灰岬最后几座积雪的巍峨山岭。韦德峡湾就在这些高山背后,向南方延伸,而十一天前,卡尔与丈夫就是在大风暴中从那里启程的。他们的足迹早已被吹散,触目所及,都是冻得坚实且出现裂纹的冰河轮廓。

      倘使他俩此刻归来,他们也将成为陡峭的白色山岭山脚处,上面的两颗小黑点,并且在辽阔的前滩、广大无比的地面上,极其缓慢地走来——可是他们并没有出现,浩瀚的白色平地依然空荡、寂静。

      我转身滑雪回家,在顺着冰雪封冻的坡面呼啸而下时,在控制肌肉使出全身力气时,我终于又找回我自己,而生命意识也流穿了我的心灵与身躯。

      直到此刻,我才察觉我们的小屋外观有多怪异:暴风雪使小屋突出巴洛克式的飞檐,小屋正面则已经丝毫不像房屋,反倒像是一张折叠复杂的大餐巾。

      西部天空逐渐消逝的光线,将这个古怪的建筑映照成亮黄色,与较平坦的前滩纯粹的蓝紫色,形成强烈的对比。

      我爬进小屋,依然因为大自然的壮丽光景而眼睛昏花;相形之下,屋内益发显得逼仄阴暗,人类的住居宛如一出被煤烟熏黑的古怪戏剧。

      生火、清除灰烬、取雪、扫地,这些都是把人带回现实的工作,但今天我依然难以提笔写日记。大自然的静谧何以如此震慑我心?这是强劲风暴后的宁静吗?难道我们果真仅能借由对比,才能强烈感受?似乎是这样没错。若没有听过震耳欲聋的歌声,浅鸣低唱就不会感动我们。我们人类不过只是供世界之歌演奏的乐器,我们不是意念的创造者,只是意念的载体。

      我独自在风暴最严重的一区。我记得在探讨北极的书里,这叫作暴风雪。不管怎样,我在欧洲从未经历过类似的情况,在小屋里聆听,这风暴仿佛是一辆不断在高速行驶的火车,经过无数个铁桥、通过永无止境轰隆作响的隧道。

      一连九天九夜,风暴都未曾止歇地呼啸着,而最糟的是,两位男士都出门在外。暴风雪就在他们离去后几小时来袭。

      由于风暴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,所以原本的计划是,他们两人会留下一人陪我,但我拒绝了。我知道,两人联手工作能进行得较快。

      我丈夫朝门内呼喊:“我们走啦!我们不能再等待天气好转,十三天后我们会回来。别担心,如果我们在外面待得较久,浮冰浮过来,或是有熊接近小屋,那你最好朝它胸膛开枪。就算它看起来好像死了,也一定要朝它脑袋补上一枪。弹药筒我们帮你放在桌上了;还有,好好生火取暖,让狐皮出水,也要注意温度。”

      他们走了。他们离开小屋时,我只听见几次雪板滑行的声音,接着一切又复归寂静。屋外还灰蒙蒙的,密密的雪花从天上飞舞着降落。我很庆幸自己不必跟他们去,可以好好地继续睡觉。

      我醒来时,已经是中午,天色没有变亮,偶尔有强风吹来,敲打着小屋墙壁。风力迅速增强,响亮的呼啸声中夹杂着风暴特有的低沉声响。哦不,这种天气并不适合那两位男士在外奔波。

      我蓦然想起,小屋前面所有必须避免遭受风暴破坏的物品。我匆匆穿好衣服,没有多想就冲到屋外。

     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冷岸岛:天摇地动,暴雪有如大洪水般横扫陆地、小屋,并聚成雪云,席卷黑魆魆的海面。长浪朝着大海涌去,暴风在高空翻腾,发出管风琴般低沉而绵长的啸声。

      护窗板已经遭雪掩埋,我必须将它们铲出来放在通道上,但偏偏雪板插在某个避风处的地面上;小艇斜斜地逆着风,都快被吹走了。我的视线穿过暴雪,看到小艇里面露出一些大石头,看起来已经做好防风准备了。这时温度计显示气温是零下十度。

      小屋里燃料不多,所以我开始把堆放在墙脚边,已经锯短的大木块劈开。听两位男士说,这种暴风可能会持续三周,我拼命劈呀劈,虽然我站在小屋的背风面,但今天这种工作依然异常辛苦,旋飞的风吹雪打在我脸上,吹进我匆忙之中没有塞紧的“Anorak”,现在它冻成像一根硬邦邦的筒子,竖立在我的头上。好不容易我才把所有可以拿来当柴火的木头都扔进屋里,最后也把斧头和砧木搬进来。

      接着,我着手准备做早餐,偏偏这个该死的炉子就是不肯烧起来。炉子的通风管把所有的火焰都吹熄了,耗费我许多耐心、煤油和海豹脂肪后,火才终于烧了起来。但紧接着又上演风暴来袭时少不了的戏码:热气从烟囱散出去,烟雾却往屋内窜。当我手上捧着一杯热咖啡时,屋外已经漆黑一片了。

      风暴仍然持续增强,低沉、呼啸的声响也增强了,成了一股不停歇的轰隆巨响,还听得到从远处岩岸开始传来巨浪逼近时的深沉拍击声。小屋里非常不舒服,炉烟乱窜,尽管烧了火却还是很冷。风从木板墙钻进来,吹得可怕的狐狸皮在风中轻微摇动。我虽然穿着皮毛背心、戴着毛帽,却还是冷得要命,而在最早一批因为贪吃而丧命的狐狸中,那只爱吃人造奶油的蓝色雌狐皮也不再渗出水滴了。

      我心想,强劲的东北风暴还要多久才会把流冰吹到我们的海岸?还有,北极熊是否会随着最先到来的流冰过来?卡尔是这么说的。另外,我是否该开始缝窗帘了?这样熊往屋内窥探时,至少我可以不用看到它?为了争取这点好处,我不妨开始执行这件小工作。

      偏偏我的双手不但冻僵了,还被煤烟熏黑,而雪上加霜的是,我的小灯也熄灭了,使得我置身黑暗中。我在暗中寻找煤油瓶,找是找到了,瓶子里却空空如也。如果我没记错,煤油桶应该在外面,在小屋和海滩之间,可以用橡皮管把煤油加进瓶子里。不过,眼下我没心思在黑暗中做事,而且天晓得,这个时候出去,我是否还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
      就这样,我就着炉火光坐着,同时想起某个猎户妻子的悲惨命运:她一整个冬天都独自待在小屋中,摸黑度日。那位跟着丈夫来到冷岸岛的年轻女子,是个北挪威人。

      某年秋天,猎人划船前往峡湾对岸布设陷阱,并且取回他放在当地的一桶煤油。但那时流冰漂进峡湾,使他回不了家,他必须等到春天冰面冻得够坚固了,才能步行回来。

      他的妻子在孤独无援的冬夜里产下一名婴儿,孩子活下来了,如今长成了壮小子,但妻子在经历那次的漫漫长夜,承受种种恐惧后,最后精神崩溃了。

      炉火每次都快速烧光,想要不再耗费珍贵的燃料,除了去睡觉,还有别的法子吗?

      一九三四年,奥地利艺术家、作家克里斯蒂安·里特只身前往挪威位于北极圈内的斯瓦尔巴群岛,她将与丈夫赫尔曼、探险家卡尔一起,经历为期一年的极地生活。近百年前的极地几乎与世隔绝,每一天最重要的事情,就是想着如何让自己活下去。为了喝水,他们必须出门寻找雪水,为了温饱,他们冒着生命危险,与北极熊斗智斗勇……里特以敏锐的洞察力,记录下了这段旅居极地的生活。在踏上这趟旅程前,她不知道生命能给她带来什么,而在历经持久的风暴、与动物的亲密相处和无边的永夜之后,她开始思考北极之于她的意义,思考生命的本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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